“公安派”是明代后期以湖北公安人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为代表的诗文流派。公安派的崛起是对风靡文坛的前后七子拟古思潮的矫正。公安派的成就主要表现在文学理论与散文创作方面,但在诗歌创作上公安派也有新的特色。针对拟古派的文学主张,公安派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他们的核心主张是“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他们要求文学作品充分表现出作者的个性、感情。认为一切优秀作品都是任性而发,“从自己胸臆流出”的,只有“出自性灵者”,才算是“真诗”(袁宏道《叙小修诗》江盈科《敝箧集序》)。
袁宏道
至于古代的格调、格律则完全不必拘泥,“信腕信口,皆成律度”(袁宏道《雪涛阁集序》),只要能写出真性情,真面目,律度、法则也就自在其中了。在文学发展观上他们针对拟古派盲目崇古的观点,指出文学是随时代发展而进步的,每个时代的文学各有特色,“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叙小修诗》),完全不必厚古薄今。他们认为“古何必高,今何必卑”,假如“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同上)
因此,文学创作必须顺应时代的变化,不能一味因袭、摹拟,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拟古派“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观点在文学风格方面,他们“尚今尚俗”,强调文辞、语言合一,以为“夫时有古今,语言亦有古今,今人所诧谓奇字奥句,安知非古之街谈巷语耶?”(袁宏道《论文》上)文学语言应“宁今宁俗,不肯拾人一字”(袁宏道《与冯琢庵师》)。因此,他们倡导一种通俗明快、活泼畅达的语言风格,这对于纠正拟古派模仿古言古句的风气,开创新言风格有一定的作用。
袁宗道
公安派的诗歌创作大体上体现了他们的文学主张。他们的诗往往信心而出,信口而发,能写出作者真实的思想感情。他们诗中有一些是感怀国事,感慨民生的。“雪里山茶取次红,白头孀妇哭春风。自从貂虎横行后,十室金钱九室空”(袁宏道《竹枝词》其二)。以白头孀妇的典型形象寄托了对人民悲惨遭遇的深切同情,愤怒谴责了统治者的横行无忌,凶残贪婪。还有一些诗是反映他们政治失意,牢骚不平的,如“早知穷欲死,恨不曲如钩”(袁中道《风雨舟中示李谪星、崔晦之,时才下第》),“偃蹇一命细如丝”,“转觉人生行路难”(《放歌赠人》),哀怨沉郁,长歌当哭。
袁中道
也有一部分诗表现对官场生活的厌恶,“一作刀笔吏,通身埋故纸。鞭笞惨容颜,薄领枯心髓。奔走疲马牛,跪拜羞奴婢。复衣炎日中,赤面霜风里。心若捕鼠猫,身似近膻蚁。举眼无尽欢,垂头私自鄙”(袁宏道《戏题斋壁》),生动地表达了束身官场的内心痛苦。在诗歌的思想意义方面,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公安派诗歌中那些对日常生活描写中所体现出来的新的思想倾向。如:
野花遮眼酒沾涕,塞耳愁听新朝事。邸报束作一筐灰,朝衣典与栽花市。新诗日日千余言,诗中无一忧民字。旁人道我真聩聩,口不能答指山翠。自从老杜得诗名,忧君爱国成儿戏。言既无庸默不可,阮家哪得不沉醉?眼底浓浓一杯春,恸于洛阳年少泪。(袁宏道《显灵宫集诸公以城市山林为韵》其二)
在那个朝事不听,邸报不阅,朝衣出典,吟诗赏花的主人公形象中,渗透着一种疏离朝廷、蔑视正统的异端精神,在正言若反的言辞中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一腔悲怨。而在《江南子》中袁宏道则写了一个有夫之妇对自己丈夫的不满,却为那素昧平生的男子而动心:“不道别人看断肠,镜前每自销魂死。锦衣白马阿谁哥,郎不如卿奈妾何?”这些诗歌都体现了公安派诗人突破理学规范,伸张个性,肯定生活情感与欲望的特点。
在语言风格上,公安派的诗多浅显率直,冲口而出,下笔随意,不避俚俗,与前后七子的古色古香相比,确实表现出“宁今宁俗”的特色。当然,公安派诗也有缺少提炼,含蓄不足的弊病,有个别作品甚至了无诗味,迹近打油,如袁中道的《感怀诗》之二,“一峰绿油油,忽出青蓝外”,袁宏道的《西湖》,“一日湖上行,一日湖上坐,一日湖上住,一日湖上卧”,这就过于轻率随意,等同于笔墨游戏,没有一点意思。总起来看,在晚明文坛上,公安派的声势很大。它对纠正前后七子的拟古风气,倡导表现个性是有一定功绩的,但公安末流在“不拘格套”的口号下片面发展了公安派的弊端,使诗歌创作走上了浅薄粗糙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