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是一种什么状态
正常时期,感到无聊常常被认为是一种失败。无聊这个词本身就与懒惰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是维多利亚时代道德家们所反对的一种品质,他们想要促进公民的勤奋和努力,并且愿意为工业大亨们不知疲倦地工作。正如历史学家帕特里夏·迈耶·斯帕克斯(Patricia Meyer Spacks)在她的著作《无聊:一种精神状态的文学史》(Boredom: A Literary History of a State of Mind)中所指出的那样,无聊本身就植根于“怠惰”的概念。“怠惰”是基督教哲学家借用的一个希腊术语,用来描述一种精神上的懒散状态。
我们现代的态度仍然受到这些观念的影响。但新的科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更深入、更宽容的方式来应对无聊。我们现在所理解的无聊远非一种被动的、惰性的状态,而是一段精神活动非常活跃的时期,这段时期是优秀思想诞生的沃土。
大量研究发现,无聊感与创造力增强之间存在关联关系。一般来说,这些研究使用的是类似的模式:两组参与者被要求完成同一项创造性的任务,但第一组事先被要求做一项无关的、无聊的事情。结果这些感到无聊的人往往会想出更新颖、更成功或更具开创性的想法。
你可能有所不知,历史上,莎士比亚在隔离期间写了《李尔王》(King Lear),艾萨克·牛顿(Isaac Newton)在隔离期间发展了微积分。创新——不管是琐碎的还是深刻的,都往往发生在人们感到无聊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意识到我们会在无聊的情况下走神。无聊和走神,虽然不是完全相同的,但二者是有很深的联系的。与无聊不同,走神是一个物理过程,可以用大脑成像技术来测量。
为什么无聊很重要
科学家们用一种叫做“任务无关思维”的方法来衡量走神。我们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与任务无关的事情,根据2019年一项关于走神的文献综述发现,平均每天大约有2000个与任务无关的想法。”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加起来大约有5000万个与任务无关的想法产生,这是一个惊人的脑力输出过程。
这5000万个与任务无关的想法是什么样子的?一些研究表明,人的平均思考时间约为5秒。基于此,我做了一些粗略的计算。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是通过口头表达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以同样的速度说话,但保守估计每分钟100个单词,我们生活中走神时做的白日梦记录下来会超过4万页。正如《2019年评论》的作者基兰·C·R·福克斯(Kieran C.R. Fox)和罗杰·E·贝蒂(Roger E. Beaty)所说:“这种创造能力的重要性,以及它与创造性思维的相似之处,在很大程度上仍未得到人们的重视。”
当然,我们的很多白日梦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多项研究表明,与任务无关的想法经常在世俗的、高度个人化的经历中产生。虽然在这些研究中,人们有时会对这些想法感到愉快,但科学家们承认,除了做白日梦的人,这些想法对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客观价值。
但是我们的大部分与任务无关的想法都是关于解决问题的,这也就是这些想法开始变得更加具体有用的地方。其他一些研究发现,走神更倾向于面向未来,尤其是即将到来的24小时。
介绍到这里,走神的进化目的开始显现。它可以是一种非常高效的解决问题的算法,可以在后台运行,而同时完成其他任务。我可能是在洗碗带儿子,但我同时也在模拟其他状况:比如,如何解决和一个朋友或同事的冲突。
这些与任务无关的想法对我来说非常有用,但几乎不会消耗我什么精力,这些想法似乎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研究人员对此使用的术语是“自我生成”:大脑是一个依靠自身动力运转的引擎。在我们走神时做的白日梦中,我们经常会想办法应对不断变化的、现实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挑战。
要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只需要稍微无聊的环境和一点走神的时间。珍妮·奥德尔(Jenny Odell)在她2019年出版的《什么都不做》(How to Do Nothing)一书中写道,让你的思维保持静止,“就能在我们从没看到过的地方打开一扇大门。”
极具创造力的人往往会认识到与任务无关的想法在解决问题方面的价值,并设法在自己的生活中培养这种价值。在我为By Heart接受采访时,我与《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的一些作家进行了一系列对话,这些对话后来被收录到我的书《点亮黑暗:作家的创造力、灵感和艺术过程》(Light The Dark: writers on Creativity, Inspiration, and The art Process)中。英国小说家穆赫辛•哈米德(Mohsin Hamid)认为,长距离散步是他创作过程的一部分。伊森·卡宁(Ethan Canin)在写小说的时候,会慢慢地踩着椭圆机,他说,这种活动可以让他的思维“踩下刹车”,让他更好地进入写小说所需要的半梦半醒状态。这些作者利用与任务无关的想法来进行创作,让自己变得有点无聊,并释放大脑强大的生成能力。
在创造性艺术之外似乎也是如此。心理学教授、著名的走神专家约翰尼·斯莫尔伍德(Johnny Smallwood)告诉我,他每天跑步的习惯对他事业的成功至关重要。他解释说,跑步并不是真正的重点,它更多的是为与任务无关的思想腾出时间。
2019年那篇论文的作者写道:“从这个角度看,创造力不是艺术家和发明家独有的特殊能力,而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不必为复杂和美丽是建立在简单的基础而感到奇怪,精心创作的交响乐和自发构思的购物清单之间的区别是程度,而不是类别。”
心甘情愿的无聊
无聊并不总是好的,这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虽然很多走神都有白日做梦的温和、沉思的感觉,但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专注于不愉快的事情,情绪逐渐变差。当日常的焦虑发展成抑郁或精神疾病时,大脑的沉思会带来可怕的结果。
比如在疫情期间,有效的独自思考可能尤其困难。斯默伍德对此有一个简单的解释:当我们面对压倒性的、令人生畏的挑战时,大脑解决问题的能力就变成了一种负担。对于我们大多数困在家里的人来说,任何自我产生的想法都无法解决问题。
这并不能阻止我们的大脑去尝试,去运用它那巨大的、几乎无限的思想产生的潜力来对抗病毒。我们面对着一个可怕的敌人,我们的大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大脑正在试图寻找出路。
病毒流行期间,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新的挑战:不做一个有用的人,好好做个无聊的人。对于我们这些既不是医疗专业人员,也不是提供基本物资和服务的人来说,我们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待在家里。
在《无聊》(Boredom)一书中,斯帕克斯(Spacks)将无聊的兴起追溯到18世纪。当时,工厂的出现将碎片化的生活划分为工作和娱乐的阶段。这种划分创造了“休闲”的新概念,这些空闲时间的出现同时带来了对如何利用它们的新焦虑。斯帕克斯(Spacks)认为,无聊源于我们对不工作时间的不确定性和矛盾心理。
这一历史论点在今天仍有作用。如果我们的个人价值是由我们的劳动价值所决定的,那么无聊似乎源于一种明显的现代式不安:怀疑我们不工作的时间毫无价值。
在“喧嚣的文化”中,睡眼惺忪、咖啡因过敏、漫长而累人的日程安排成了受虐狂的骄傲。忙碌就是完全不能有自由,有意义的生活是完全被工作填满的,这种文化坚持所有的想法都应该与任务相关。我们对各种“生活小技巧”(life hacks)非常痴迷。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更多的工作。
把不惜一切代价提高生产率作为衡量自我价值的最佳方式的普遍观点,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它使我们能够接受这样一种医疗体系,即人们只接受他们能够支付的治疗水平——这种安排将基本的人类服务与个人的经济价值挂钩。最终把人类变成了数字机器,我们的精神将不可避免地根植于机器的齿轮中。
我们应该学会心甘情愿地无聊,即使我们的活动没有明显的目的,生活也可以是充实的。
无聊的价值
在我们明白无聊并不是软弱的表现之后,我们可以重新找回无聊状态,甚至可以享受这种状态。正是这种状态为我们头脑中强大的解决问题的装置提供了能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最令人惊叹、最具变革性的想法被激发出来了。
无聊在我看来是一项基本的人权,我们都应该有权利为无聊腾出空间,偶尔脱离我们的环境,让我们的思想自由漫游。